甘泉宫作为西汉政治的重要景观和汉代祭祀文化的缩影,与汉武帝有着不解之缘。武帝于甘泉部署军事,威震匈奴;也于甘泉宴飨使者,朝见诸侯。最甚者,莫过于武帝“立泰畤于甘泉”“郊拜太一”。此外,甘泉宫“非木摩而不雕,墙涂而不画”,其中的“图画”也与武帝有着特殊的联系,是武帝的雄韬伟略、政治才华和儿女情长的体现。
甘泉宫图画中的“太一”
武帝“尤敬鬼神之祀”。《史记·孝武本纪》载,“又作甘泉宫,中为台室,画天、地、太一诸神”,但司马迁并未对图画内容加以描述,所以,当时画师笔下的太一是何种形象,我们无从知晓。《汉书·郊祀志》载:“其秋,为伐南越,告祷泰一,以牡荆画幡日月北斗登龙,以象太一三星,为泰一鏠旗,命曰‘灵旗’。”可知,当时有图画“日月、北斗、登龙”以象征太一的做法,但《汉书》此处明确说是“象”而非“画”,所以我们仍然无法得知太一的形貌。
所幸长沙马王堆3号汉墓出土了“太一避兵”帛画,这是目前发现的唯一有“太一”题名的汉画像。帛画中间上方绘有一正立大人,大人头部右侧有墨书题记“太一将行”云云,其头部戴冠,身体半蹲,肩部两侧各有一神物,题记“雷公”(左)和“雨师”(右)。一黄首青龙为坐骑,青、黄二龙为左右护翼,下身两侧共有四个侍卫护从。
《历代名画记》说:“无以见其形,故有画。”人们经常通过图画的方式来呈现想象中的观念世界,太一图像也是如此。人们想象中的至上神,定是能呼风唤雨,故其旁有雷公和雨师出现,又需有三龙护驾侍从。我们虽不能断定武帝甘泉宫中所画“太一”与“太一避兵”帛画中的形象完全一致,但至少对我们了解汉代太一画像能有一些启示。
武帝缔造了至上神“太一”,并形成“甘泉泰一、汾阴后土,三年亲郊祀”的定制。这是汉代大一统事业在国家祭祀领域的标志性产物。武帝将“太一神”以图像的形式绘于甘泉宫,是有特殊意义的。相对于史书的文字载录,甘泉宫内那庄严、神秘、活灵活现的太一画像,向世人昭示着汉家政权的神授使命,以图画书写着汉代最为神秘的“文化记忆”。
《周公辅成王图》与武帝立幼托孤
《史记·外戚世家》载:“上居甘泉宫,召画工图画周公辅成王也,于是左右群臣知武帝意欲立少子也。”武帝托孤之事亦见于《汉书·霍光传》。托孤之举,古已有之。西周初年,武王托孤于周公,一直以来,儒家对周公辅政推崇备至。据《孔子家语·观周》载,孔子曾在雒邑观赏东周明堂壁画,其中就有“周公相成王,抱之负斧扆南面以朝诸侯之图”。孔子徘徊而望之,谓从者曰:“此周之所以盛也。”所以,武帝托孤于霍光,既为现实所需,又是援引古例。
现在看来,这幅《周公辅成王图》在武帝的整个立幼计划中,实属智慧之举,一则公开表示自己舍长立幼、托孤霍光的意向;二则警示霍光“行周公之事”,尽心辅佐昭帝;三则明示自己此举效法先圣,而非一意孤行。如此一来,不管是昭帝还是霍光,都更容易获得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朝廷百官的认可和接受。武帝命黄门画者于甘泉宫作《周公辅成王图》这一举动本身,对汉代政治和历史的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也是武帝为维护汉家统治而采取的一项重要举措。
这一事件中,我们也能看到图画对于政治和历史的影响,此类《周公辅成王图》经由武帝托孤事件之后,便拥有了双重“历史印迹”,观画者既会想到周公辅政的呕心沥血,亦能领会武帝晚年托孤举措的政治智慧。武帝的政治智慧又一次与甘泉宫和图画联系在了一起。此幅《周公辅成王图》不但成为武帝立幼计划当中的关键手段,同时也见证了一场政治风云。后代画史著作《历代名画记》《图画见闻志》等,对此均有重墨书写。
此外,今山东、江苏、陕西等地出土的画像石和画像砖中亦多见《周公辅成王图》,此类题材图像的盛行,除了儒家经典对周公辅政一事的推崇之外,可能也与武帝以及托孤事件的影响有关。
李夫人入画甘泉宫
武帝宠妃李夫人的事迹史载甚多,《汉书·外戚传》载:“李夫人少而早卒,上怜悯焉,图画其形于甘泉宫。”一般而言,宫殿壁画的题材是相对固定的。汉代非常重视图画“表功颂德”“存乎鉴戒”的教化功用,宣帝时有著名的麒麟阁图画功臣之事,显宗亦有图画二十八将于南宫云台之举,故有“以忠以孝,尽在于云台;有烈有勋,皆登于麟阁”(《历代名画记》)的说法。
除历史、神话人物之外,能入壁画者,或忠臣勇士,或高节大德。李夫人作为后宫,被“图画于甘泉宫”,实属破例。从现存史料来看,武帝一朝只有两位女性入画甘泉宫,一为金日磾母,一为李夫人。金日磾母因教子有法度而入画,是为颂其德而成教化之用,而李夫人入画,则完全是武帝个人情感所致。虽无法目睹李夫人画像,但李延年《北方有佳人》的描写可帮助我们对李夫人容貌的想象:“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这位北方佳人确实“难再得”,自李夫人逝后,武帝与其阴阳两隔。《汉书·郊祀志》载,武帝因过于思念李夫人,曾命方士李少翁于宫中作法,“以方盖夜致夫人及灶鬼之貌,天子自帷中望见焉”。为此,武帝还作有《李夫人歌》:“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珊珊其来迟。”因为只能看见影子,所以武帝久久地凝望,疑惑“是邪非邪”,如果真是她的话,又为何会姗姗来迟,让自己苦苦等候?这短暂的一瞥之后,又是生死两茫茫,所谓“思若流波,怛兮在心”。白居易对武帝的痴情深表同情:“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武帝于甘泉宫图画李夫人一事,让我们看到了不一样的汉武帝,这幅画像不仅定格了李夫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佳人形象,也见证了武帝对李夫人的用情至深。
(作者单位: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
编 者 按:原文载于《中国社会科学网》,如引用请据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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