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J.Erdene 图/D.Erdenebaatar
羚羊原型独角兽银饰
蒙古国境内匈奴时代贵族墓葬出土的器物多装饰有神话动物形象,主要有独角兽、龙、虎、鸟等。根据其出土状况及墓主身份可以证实它们都是在某种统一规范下、以现实动物为原型精心制作,反映了匈奴人对当时社会及生活环境的认知,是其精神世界的反映。
目前在蒙古国、俄罗斯布里亚特共和国和图瓦共和国境内发现的匈奴贵族墓葬群共有10余处,其中蒙古国境内规模最大的3处分别是诺音乌拉墓地、高勒毛都墓地、高勒毛都2号墓地。在蒙古国境内已经发掘的26座匈奴贵族墓葬中,高勒毛都M20、高勒毛都2号墓地M1、诺音乌拉M6和M20等墓葬出土有神话动物形象的随葬品。这些随葬品绝大多数是马和马车上的饰品或构件,上面装饰的神话动物形象主要有独角兽、龙、神虎、神鸟等。下面主要对最具特色的独角兽形象进行介绍。
以羚羊为原型的独角兽
独角兽是匈奴贵族墓葬中发现的最具特色的神话动物形象。目前共计发现了50余件带有这类图案的装饰品,主要出土于诺音乌拉等3处大型墓地。这些饰品均由金或银捶打成形并包在铁质底座上,装饰于马的不同部位。根据其形象判断,原型主要有羚羊和雪豹两种。
诺音乌拉M20出土葫芦形饰件
高勒毛都墓地M20出土葫芦形饰件
高勒毛都2号墓地M1出土葫芦形饰件(左为雄性,右为雌性)
高勒毛都2号墓地M1出土圆形饰件
以羚羊为原型的独角兽形象整体可分为立姿和卧姿两种。立姿独角兽主要装饰于葫芦形饰件上。此类饰件形状与中原的当卢相似,但是根据其出土数量及尺寸特征判断,在匈奴文化中并非做当卢使用,而可能是装饰在马的胸带或者鞧带上。其中诺音乌拉M20出土3件,银质,风格造型一致,长14.5厘米,宽7.6厘米。角、胡须、足部、肌肉等细节刻画得比较详细生动,头顶呈长钩状的独角尤为突出。
诺音乌拉M20出土圆形银饰
高勒毛都墓地M20出土圆形银饰
高勒毛都M20出土6件,整体风格一致,3件面朝左,3件朝右,长14.3厘米,宽7厘米。器物上的独角兽形象身材修长匀称,蹄、耳朵、独角、毛发等细节雕琢仔细。高勒毛都2号墓地M1出土20件,根据动物的毛发特征和体型可分为两组:有10件可能代表雄性,器物长18.1厘米,宽6.9厘米;10件可能代表雌性,长17.5厘米,宽6.6厘米。
另外在较大的圆形饰件(直径10厘米以上)上也装饰有立姿独角兽。这类圆形饰件在高勒毛都2 号墓地M1出土4件,两件可能代表雄性,两件代表雌性,直径均在13厘米左右。
卧姿主要见于直径5厘米以下的小型圆形银饰。其中诺音乌拉M20出土9件,4件面朝左,5件面朝右,直径均为4.3厘米。高勒毛都M20出土8件,4件面朝左,另4件面朝右,直径均为4.3厘米。
以上所介绍的以羚羊为原型的独角兽形象均装饰于银质马饰上,以侧面示人,整体形象接近羚羊本身的形象,修长、秀美,呈现一种温和之美。动物的姿态取决于器物的大小:平面空间大的器物装饰立姿,平面空间小的则以卧姿为主。
高勒毛都2号墓地M1出土以羚羊为原型的独角兽银饰
以雪豹为原型的独角兽
以雪豹为原型的独角兽形象主要见于高勒毛都2号墓地M1出土的金银马饰上。其中银质长条形器物2件,完整者上宽3厘米,下宽2厘米,长28厘米;金质长条形器1件,上宽3.5厘米,下宽2.5厘米,长28.2厘米。根据出土数量和尺寸判断,这类长条形器物应该是匈奴马饰中的额饰,即中原所称的当卢。
金质葫芦形器物10件,其中5 件面朝左,5件面朝右,长17.5厘米,最宽6.5厘米,每件器物上有上下两个独角兽。金质圆形器物2件,面向一左一右,直径13厘米。
银质器物上独角兽形象周围装饰较简略。金质器物独角兽形象不仅周围有繁缛的花瓣等纹饰作为背景,背景和动物身体上也镶嵌有绿松石和玛瑙。这些独角兽形象都是立姿,扭头正面示人,瞪目张口,上宽下窄的口中露出锋利的牙齿。头顶的独角非常突出,在器物边缘顺势弯曲。颈部修长弯曲,躯干部分不突出,夸张表现双翅、长腿和利爪。蒙古学者根据其面部特征判断其原型应为凶猛的雪豹。这类独角兽形象目前仅在高勒毛都2号墓地M1,也是目前为止发掘的最大规模的匈奴贵族墓中有发现。其艺术化程度远高于以羚羊为原型的独角兽形象,神话色彩浓厚,动物形象凶猛、夸张,呈现阳刚之美。
高勒毛都2号墓地M1出土的长条形器物(左金质,右银质)
另外,同一墓葬所出4件铜质鎏金马车构件上也见有这种独角兽形象。该器物一式4件,为中空方形筒状,可能装饰于伞柱底端,兼起固定作用。每件器物四面各浮雕一个独角兽形象,周围饰以云纹,姿态略有差异。此处独角兽躯干部分艺术化处理程度稍低,明显可见壮硕的长尾哺乳动物形象。弯曲的长颈、三角状口部和椭圆眼部比较夸张,这些部分的形态特征与马饰上的特征相似,显然也是以雪豹为原型。
高勒毛都2号墓地M1出土金器
高勒毛都2号墓地M1出土车器展开图
高勒毛都2号墓地M1出土以雪豹为原型的独角兽金饰
亚洲同时期其他地区所见独角兽形象
以羚羊为原型的独角兽形象在中国境内也有发现,共计有江西海昏侯墓、广西普陀铜鼓墓、河南杞县许岗村1号墓和汉长安城武库等4例。除了长安城武库出土的是圆形玉饰雕刻独角兽纹饰之外,其余3例都是葫芦形(也有称为匕形)或者圆形银质马饰。北京大学韦正教授将其与匈奴贵族墓葬出土独角兽形象进行对比研究认为,匈奴墓葬所见的独角兽形象就是汉代的麒麟,而不是西方文化中的独角兽(unicorn)。并且认为,这种独角兽形象可能是汉文化中的麒麟传入匈奴之后才出现的。
虽然中国汉代文献中对麒麟有记载,但是考古界对麒麟形象并无统一认识,唯有“独角”这一特征是公认的。谢辰根据文献和考古发现的画像认为汉代麒麟的独角上应该还有“肉”团,以“独角戴肉”的特征区别于其他神兽。尽管这种神兽在汉代得到普遍崇拜,但是并没有成为器物(或者说贵族器物)装饰中常见的形象。前面列举的海昏侯墓等4个例子,相对于数量庞大的汉代贵族遗存来说,显然是非常偶然的发现,并且出土的带有独角兽形象的器物并不能构成完整组合。
相比之下,匈奴贵族墓葬中的独角兽形象则比较普遍。除了本文列出的3个比较大的墓葬之外,其他墓地也有发现,只是因为盗扰,保存数量各有差异。高勒毛都2号墓地的M1虽然被盗,但是随葬品组合保存完整。该墓出土长条形银饰2件,大圆形银饰4件,葫芦形银饰20件;长条形金饰1件,大圆形金饰2件,葫芦形金饰10件。再结合上面装饰独角兽的面向特征,可以推测金饰是一套完整的马饰(还有其他小饰件,但没有独角兽形象),银饰则是两套。另外2019年中蒙联合考古队在高勒毛都2号墓地发掘的M10也出土了大批带独角兽形象的马饰。
同时,以雪豹为原型的独角兽仅在2号墓地的M1发现,并且主要装饰于金器上。除了独角的特征之外,器物的艺术化程度、造型风格、装饰特点等都与以羚羊为原型的独角兽有着很大差别。2号墓地的M1全长83米,是目前为止世界上发现的最大规模的匈奴贵族墓。可能说明这种以雪豹为原型、装饰华丽、凶猛威武的独角兽形象只有高等级贵族才能使用。这种独角兽形象也是中国学者未曾注意到的。
匈奴贵族墓葬中独角兽形象的马饰比较普遍,其中最常见的是以羚羊为原型。虽然不同墓葬出土的独角兽形象在具体工艺细节上略有区别,但整体风格比较一致,遵循一定的范式,说明对独角兽的尊崇在匈奴社会或者说贵族阶层是一种普遍的现象。高勒毛都2 号墓地M1中与羚羊原型独角兽形象同时存在的雪豹原型独角兽则说明,贵族人群对这种神话动物形象的使用可能存在更深层次的阶层分化。
中原所见几例马饰上的独角兽形象确实与匈奴所见有相似之处,比如在较长的马饰上(韦正文章中所说的杏叶形和匕形)用立姿,圆形的饰件上装饰卧姿等等。但是这几例汉代的独角兽形象更加写实,装饰风格也明显不同。由于出土案例少,不成体系,整体艺术风格与同墓葬或者同时期马饰完全不同,因此这些汉代的独角兽形象马饰或许是汉代个别贵族的收藏。匈奴的这种独角兽形象也可能是起源于自己的文化,并不一定是受汉代麒麟崇拜的影响而产生。
独角兽形象的含义
笔者认为在探讨匈奴独角兽形象的含义之前,应该将其作为一种独立的文化现象来分析。
独角的动物在自然界并不罕见,匈奴贵族对这种形象特别崇拜,可能与本社会的文化有关。由于匈奴并没有留下自己的文字记载,只能从其他侧面去进行分析。在匈奴的政治系统中,在匈奴单于之下从左贤王到次右斩将王的十个王被称为“十角王”,每一个王都可称为“角王”,角在匈奴文化中可能代表特殊的权力和地位。匈奴人认为“天上只有一个太阳,地上只有一个可汗”,这是维持统一和稳定的重要原则。因此“一”在匈奴的文化中也有着非常重要的含义,代表统一、权威、唯一等。匈奴作为统治管理诸多不同部落的草原帝国,维持内部团结统一十分重要,因此独角可能也反映了古代匈奴人对团结和统一的追求。综合这些情况,我们认为独角兽的形象是匈奴人根据自己的文化和信仰追求创造出来的一种动物形象,代表权力、地位、统一、权威等,因此也只有贵族阶层才能使用。
以羚羊为原型的独角兽比较普遍,大部分贵族墓中都能见到。而以雪豹为原型的凶猛威武的独角兽形象可能代表了更高的权威,只有最高等级的贵族才能使用。
(作者为蒙古国乌兰巴托大学考古系教师)
编 者 按:原文载于《中亚研究》,如引用请据原文。
文稿审核:包·苏那嘎
排版编辑:曹 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