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君出塞经地考

发布时间:2022-02-21 浏览次数:10746 来源:咸阳师范学院学报

姚生民


[摘要]汉元帝时期,王昭君出塞和亲,成为民族友好的象征,为历代史学家、文学家所赞誉。然而,由于史书阙载,学界对昭君出塞路线一直颇有争议,主要有“经陕西秦直道”和“经山西雁门关”两说。在整理考查相关史料的基础上,条分缕析,认为呼韩邪、王昭君当由秦直道出塞无疑。


[关键词]王昭君出塞;路线;秦直道


[中图分类号]K23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2914(2015)01-0022-03


春秋末期的西施、西汉时的王昭君、三国时的貂蝉和唐代的杨贵妃,并称我国古代“四大美女”,其中王昭君的影响最大。在中国古代和亲史上,公主或王公贵族之女充当和亲角色的不下十余人,而王昭君独享千古尊荣,留下“昭君出塞”的佳话,受到人们的怀念和敬仰,今以“昭君文化”蜚声于时。史学家翦伯赞在《内蒙访古》一文中写道:“在大青山脚下,只有一个古迹永远不会被废弃的,那就是被称为青冢的昭君墓。因为在内蒙古人民心中,王昭君已经不是一个人物而是一个象征,一个民族友好的象征;昭君墓也不是一个坟墓,而是一座民族友好的纪念塔。”王昭君的出塞和亲,巩固了汉匈之间的和平友好关系,加强了双方的联系和相互了解,使得其出塞后60余年间,“边城晏闭,牛羊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亡干戈之役”。[1]


王昭君,名嫱,字昭君,晋避司马昭讳,改称为明妃或明君。西汉南郡秭归县(今属湖北省)人。父王穰,昭君入宫后封为越州太尉,母周氏。西汉元帝建 昭三年(前36),王昭君因“颜色皎洁,闻于国中”,以良家子选入后宫,为掖庭待诏。竟宁元年(前33)春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诏曰:‘匈奴郅支单于背叛礼义,既伏其辜,呼韩邪单于不忘恩德,乡慕礼义,复修朝贺之礼,愿保塞传之无穷,边垂长无兵革之事。其改元为竟宁,赐单于待诏掖庭王嫱为阏氏。’”[1]对于王昭君的姿色与和亲过程,《后汉书·南匈奴传》有更为详细的记载:“昭君入宫数岁,不得见御,积悲怨,乃请掖庭令求行。呼韩邪临辞大会,帝召五女以示之。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影徘徊,竦动左右。帝见大惊,意欲留之,而难于失信,遂与匈奴。”[2]汉匈和亲,昭君入塞,呼韩邪单于颇为重视,封其为“宁胡阏氏”,从此汉匈边界形成“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亡干戈之役”的和平局面。昭君之兄有二子:王歙、王飒。王莽当政时,王歙被封为和亲侯,王飒被封为展德侯,都与昭君出塞和亲有关。昭君的两侄曾四次出使匈奴,昭君一家为汉匈和平友好做出了贡献。昭君文化涵盖多矣,兹不赘述,只就昭君出塞的经地寻考,与同好磋商。


1 昭君出塞经地两说


我国古代文学作品中以昭君出塞为素材者颇多,对昭君出塞的路线亦有所提及,如唐代李白《王昭君》诗:“汉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3]上官仪《王昭君》诗:“玉关春色晚,金河路几千。琴悲桂条上,笛怨柳花前。”[3]明代李濂《明妃曲》和清代汪循《明妃》两诗,亦云昭君经玉门关出塞。玉门关位于西北,与单于庭相去甚远,昭君出塞绝不会经玉门关。诗人所谓“玉关”及“玉门关”当代指关塞,不可引以为据。当今学术界,关于昭君出塞的经地,主要有“经陕西秦直道”和“经山西雁门关”两说。


1.1 经陕西秦直道说


林幹《试论王昭君艺术形象的塑造》一文,写护送昭君出塞的经地是“从汉都长安(今陕西西安市)出发,先过左冯翊(属三辅,在长安东北),然后经北地(今甘肃庆阳县)、上郡(今陕西榆林县)、西河(今内蒙古东胜县)、朔方(今乌拉特前旗),而至五原(今包头市;以上各地,以当时郡治为准)。从五原再往西行,至朔方郡临河县(今内蒙古临河县东北、靠近乌加河南岸),渡北河(今乌加河),向西北方向出高阙(今石兰计山口),越过长城,便算是离开汉地(出了塞)、进入匈奴所辖地区”。[4]


崔明德《关于王昭君的几个问题》中写道:王昭君“向西北进发,经冯翊,过北地,然后路过上郡北上,到达西河,自此西北抵朔方,同此再往东北折去,到达五原”。[5]


郝诚之在《秦代直道的和平功能与昭君出塞的旅游价值》一文中写道:“在和平时期,秦直道沟通南北,促进了中原文化与游牧文化的融合,汉代的王昭君和匈奴首领呼韩邪单于自愿和亲出塞北上时,曾经秦直道到漠北。”[6]


另有侯广峰、贺清海、姬乃军等人的文章,记昭君出塞的经地亦循秦直道走向。


1.2 经山西雁门关说


靳生禾在《昭君出塞与蹄窟岭刍议》中云:“当年呼韩邪偕昭君取中路,那么最安全其实也最便捷的,就是经沟注塞西出红砂岩口、蹄窟岭(两地在山西省西北左云县),循欧家村河—沧头河河谷至杀虎口出塞了。这是十分顺理成章的,乃至几乎舍此莫属的。”[7]


王桢《大同史话》云:“王昭君出塞的路线,既不能绕道西出玉门关,也不能走陕北伊盟,而应是由长安、太原经雁门关而平城、右玉、和林、托克托县的可能性最大。”


刘溢海《昭君出塞路线考》一文的结论是“昭君出塞走雁门”。文章列举了大量地方志文献,如清代《朔平府志·左云县》:“蹄窟岭,在县西北十里,俗传啼哭,讹也。明妃何处不啼哭,盖因山塞,道经此岭,岭路石山有马蹄痕迹。”同书《右玉县》条:“东古城,在县东南五十里,相传汉王昭君栖迟之迹。”民国《左云县志》:“蹄窟岭……相传昭君出塞道经此岭。”《左云县要览》:“有蹄窟岭,在县属饮马泉村,系汉明妃出塞道经此岭,留有马蹄之窟。”《山西通志》蹄窟岭条云:“高山岭上有三峰,相传昭君出塞道经此。”最终认为“昭君出塞走的是通塞中路,即由风陵渡入山西境,过雁门关,经大同、左云、杀虎口出塞至匈奴龙庭”,并称汉武帝前几位公主出塞与匈奴和亲也都应该是走此路。秦直道,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昭君出塞之路。[8]


2 王昭君经秦直道出塞


呼韩邪单于公元前60年继位,之后“五单于争立”,各单于率部相互攻击,呼韩邪艰难应对。其兄郅支骨都侯又自立为单于,进攻呼韩邪。呼韩邪单于被击败,引众南近塞,遣子入汉,对汉称臣,欲借汉朝之力保全自己。西汉以客礼待呼韩邪,发兵榖助之。郅支怨汉拥立呼韩邪,杀害了送郅支子北归的谷吉。汉政府于是遣西域都护骑都尉甘延寿和副校尉陈汤,联合乌孙等击杀郅支,匈奴内乱平息。呼韩邪感怀汉朝之恩,三次朝汉,谒见汉天子。


汉元帝竟宁元年春正月,呼韩邪单于第三次朝汉,“自言愿壻汉氏以自亲。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嫱字昭君赐单于。单于欢喜,上书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传之无穷”。[1]关于昭君出塞的历史事实,史书记载颇为详细,但对于昭君出塞的路线,史书却未言明,因此便有了前文所述“经陕西秦直道出塞”和“经山西雁门关出塞”两说。其实,仔细考查分析史料可知,昭君当由秦直道出塞无疑。


   第一,秦直道是秦汉时期中原政权与匈奴之间的主要通道。秦直道南起云阳林光宫(今陕西淳化县凉武帝村),北至九原郡(今内蒙古包头市),是秦始皇为了抵御匈奴南侵而修建的军事要道。秦亡以后,秦直道为汉政府所沿用。据王子今考证,汉文帝时期曾多次利用秦直道对匈奴南侵进行防御部署,汉武帝还利用秦直道北巡,向匈奴炫耀武力。[9] 汉文帝十四年(前166),匈奴14万铁骑突然进犯,前锋侦查部队直抵甘泉宫,速度如此迅速,可能利用的就是秦直道。又《汉书·武帝纪》:“元封元年冬十月……(汉武帝)行自云阳,北历上郡、西河、五原,出长城,北登单于台,至朔方,临北河。勒兵十八万骑,旌旗径千余里,威震匈奴。”[1]所经路线亦沿秦直道。此外,吴宏岐认为:“西汉时期不仅积极利用秦时所修的直道防御匈奴南犯,而且对于直道的维护也曾有所着力,据《汉书·地理志》记载,当时在北地郡新增了直路县和除道县,这两县正分别设在子午岭段直道的南北两端,显然是为了加强对直道的控制。”[10]可见,西汉对秦直道不仅没有废弃,而且还对原道路积极维护,因而此时秦直道的通行状况应该是十分良好的。呼韩邪单于拜谒汉元帝,迎娶王昭君,当选最为便捷、最常通行的道路,秦直道应为首选。


第二,呼韩邪单于三次拜谒汉庭当取同一路线,即取道秦直道。甘露三年(前51)、黄龙元年(前49)、竟宁元年,呼韩邪单于先后三次来朝。史书对呼韩邪第一次谒见宣帝的情形叙述得十分详细。《汉书·匈奴列传》载:“明年(甘露二年),呼韩邪单于款五原塞,愿朝。三年正月,汉遣车骑都尉韩昌迎,发过所七郡郡二千骑,为陈道上。单于正月朝天子于甘泉宫,汉宠以殊礼,位在诸侯王上,赞谒称臣而不名。……礼毕,使使者道单于先行,宿长平。上自甘泉宿池阳宫。上登长平,诏单于毋谒,其左右当户之群臣皆得列观,及诸蛮夷君长王侯数万,咸迎于渭桥下,夹道陈。上登渭桥,咸称万岁。单于就邸,留月余,遣归国。单于自请愿留居光禄塞下,有急保汉受降城。汉遣长乐卫尉高昌侯董忠、车骑都尉韩昌将骑万六千,又发边郡士马以千数,送单于出朔方鸡鹿塞。”[1]呼韩邪第一次朝汉经地文献记载较详,呼韩邪朝汉所过七郡,五原外有朔方(在内蒙杭锦旗西北黄河南岸)、西河(今内蒙古鄂尔多斯市东胜区境)、上郡(今陕西榆林市榆阳区)、北地(今甘肃庆城县西南)、冯翊(今陕西西安市西北)和长安,多是循秦直道行进的。①单于归国,汉“又发边郡士马以千数”的“边郡”,应是单于来时“所过七郡”的边郡。也就是说,呼韩邪单于第一次朝汉,往返走的是同一条路线。呼韩邪第二次朝汉比第一次晚2年,第三次在第二次后16年,其时匈奴境较平静,呼韩邪偕王昭君焉能不走近捷的原道?若出长安,东过黄河经太原、雁门关(在今山西代县)出塞,这个圈子绕得太大。有云呼韩邪偕王昭君经山西左云县蹄窟岭出塞,是“最安全其实也是最便捷的”。光禄塞即光禄城,在今包头市西北,与长安基本在同一条经线上,若绕道山西,并不便捷。至于安全,其时忧患仍在北方,呼韩邪不会置王庭一带不平静而历时数月访汉。此外,宣帝送呼韩邪归国时发“骑万六千,又发边郡士马以千数”,这次是王昭君出塞和亲,元帝遣重兵护送自不待言,其时必定安排周详,只是史书未记而已。


综上,王昭君与呼韩邪的结合,不单是一桩婚姻,而是搭起了两个民族友谊的桥梁。王昭君不是国使,实为国使,这就是她在“四大美女”中影响最大、在古代和亲史上独享尊荣的原因。持昭君出塞“走雁门”说者,列举的多为山西当地明清以来的方志记载及民间传说,其可信度无法与古代的历史文献相比。包括秦直道经地黄陵县五里堆附近的绣花楼,相传是民女为昭君和亲绣花装的地方,实际上也是不可信的。


参考文献:


[1]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2]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


[3]彭定求.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60.


[4]林幹.试论王昭君艺术形象的塑造[J].内蒙古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6(3):1-15.


[5]崔明德.关于王昭君的几个问题[C]//巴特尔.昭君论文选.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4.


[6]郝诚之.秦代直道的和平功能与昭君出塞的旅游价值[J].阴山学刊,2006(1):59-64.


[7]靳生禾.昭君出塞与蹄窟岭刍议[J].太原大学学报,2009(1):68-71.


[8]刘溢海.昭君出塞路线考[J].三峡论坛,2012(6):13-24.


[9]王子今.秦直道的历史文化观照[J].人文杂志,2005(5):107-112.


[10]吴宏岐.秦直道及其历史意义[J].陕西师范大学继续教育学报,2000(1):75-78.


①近年考察确定的秦直道,自陕西淳化县至内蒙包头市西,不涉甘肃庆城县。咸阳师范学院学报 第30卷.




编 者 按:原文引自《咸阳师范学院学报》2015年1月第30卷第1期,如需引用请核对原文!

文稿审核:包·苏那嘎

排版编辑:武  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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