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一个美丽的灵魂
沈世豪
一
走进王昭君的故园——湖北兴山县宝坪村,不得不佩服造化的神奇和魅力。两千多年的风风雨雨,不仅没有淘尽此地的山山水水,反而把她雕塑成美丽的神话。
山清水秀,泥墙黛瓦,铺着鹅卵石的山间小径,像永远也扯不断的红丝线,不知牵住了多少天南海北来寻访昭君故里的粉丝。
不少到过这里的人们,都有这样的感觉,这位旷世奇女子,仿佛并没有远去,在昭君井、昭君梳妆台,在屋后的橘园,尤其是在潺潺流淌的香溪之畔,几乎都可以看到她那美丽的倩影,感受到一个美丽灵魂的灵动。
她并非是普通的农家女,从现存昭君故居的规格看,在这个偏僻的山村,昭君可能生长于中等偏上的殷实人家,正因为如此,她和那些从小就要担负如牛、负重劳作的农家女不大一样,没有被艰难竭蹶的生活重担压弯了腰。她的清纯、聪明、伶俐、可爱,深得家人的喜爱。自由且无拘无束的生活空间,特别是这里秀丽山水的陶冶,更是给这位灵秀的山村女子,增添了天然的气质和风韵。从她的气质看,她也并非是大字不识的文盲,而是接受过一定的文化教育。浓郁的农耕文化氛围熏陶了她,成就了她。
没有久居深闺的束缚,她就像可以自由飞翔的小鸟,在这片颇有点世外桃源韵味的土地上成长、生活,她青春少女的时代应当是幸福和快乐的,向往、懂憬,看山里春光明媚,尤其是到满山桐花盛开的时节,那如梦如幻的不染纤尘的雪白、富丽堂皇的紫色。让她想起了什么呢?是对多彩未来的渴望,还是在独处的时候,也有淡淡的寂寞乃至惆怅?
油菜花醉人的金黄,杜鹃花云霞般的灿烂,山里人家的勤劳、质朴,平平常常的日子,悄然消融在村前清粼粼的香溪里。莫道清水无香,正是宝坪村秀美的山水和淳朴的风情,滋养了昭君。
她把脚印留在这里。
她把微笑留在这里。
她把思念留在这里。
她把传奇留在这里。
宝坪村很小,但昭君留下的世界却很大。
二
昭君被选入宫,是高兴还是悲伤,很难考究。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是坐小船从村前的香溪走的。从这里进入长江,然后,去见识山外的世界。
看尽天下的溪流,很难有香溪这样的韵致:水清无痕,更让人感到无比惊讶的是,溪里铺满了五彩缤纷犹如雨花石一样的小石头,圆润、清丽,是女 娲补天落下的奇珍,还是天女 散花时撒下的瑰宝?没有人去细究。得趣天然,或许是司空见惯了,此地的人们并没有在意这一奇景。
可以相信,心细且爱美的昭君是喜欢过这些小精灵的。那是上苍的恩赐,更是故园慷慨馈赠给她的爱物。岁月飘飞,香溪的“雨花石”,经不起如潮水般涌来的游客的搜寻,已经越来越少了,遥想当年,昭君从这里走出,清粼粼的溪水里,数不尽的五彩斑斓的“雨花石”,留住了昭君的目光,更留住了她对故园难以割舍的血脉之情。
没有认真研究过汉朝的选妃制度是从基层开始层层推荐、筛选,还是有专门的机构和官员专司此事。我想,很可能是两者相结合的结果。选妃是皇上的大事,在皇权主宰一切的时代,甚至是国家的大事,可谓是万里挑一吧,命运怎么会青睐居住在如此偏僻山村里的昭君呢?当时热门的选妃,需要如今时髦的走门子吗?我想,可能不要。昭君系山里人家,她并没有什么背景,之所以被选上,最重要的原因是她确是非常出众的奇女子,惊艳之美中,还有令人倾倒的超凡脱俗的气质。
莫道香溪无言,这条流淌数千年的溪流可以作证:昭君从这里告别亲人和乡亲,告别曾经养育过她家乡的时候,同样会像常人一样骨肉难离、百感交集,会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甚至会扑到母亲的怀里大哭一场。不过,作为英雄辈出豪气横溢的楚地奇女子,她很可能有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如滚滚汇入长江的香溪水,义无反顾、百折不回!
三
进入皇宫成为待诏的昭君,在适应全新的生存环境之后,她会像其他人一样,急切地期待皇上的宠幸吗?
不能苛求她超脱世俗。可以相信,只有十五岁的她,青春如花,在美女如云的脂粉世界里,她或许也曾经天真地幻想过,有朝一日能够得到被世人誉为太阳一样的皇上的青睞,哪怕只是一夜情,她也会为之沉醉、庆幸。
她等待着。如她一般的后宫女子等待的缕缕思绪,拉长了皇上的胡子,而且幻化出太多的想象,那是奇妙的多菱镜,初看,色 彩迷离如梦幻,细看,才知道难以触摸。
伸手可触的现实世界,往往要比缥渺的幻想冷酷。陷阱太多且风云变幻无常的皇宫更是如此。数年过去,深居宫闱的昭君连皇上的影子也没有见过。
后人皆把昭君失去皇上宠幸的过错推到宫廷画师毛延寿的身上。经专家反复考究,毛延寿是启人虚构的一个人物,但可以相信,当时待诏见皇上是需要走门子的,要用钱买路。世人所诟病的贿赂之风,在中国源远流长、根深蒂固,早在昭君所在的汉朝,即使是戒备森严的皇宫,此风同样盛行无忌。
被朝政和裙钗们纠结不休的皇上知道这一“不正之风”吗?
应当知道。或许是皇上大忙,或许是认为不碍大事而疏忽了。皇上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因此丢掉已经落到他口里的王昭君。
昭君没有去贿赂,她不愿意更不屑于做如此污浊之事。
在山泉水清。她是出自地层深处纤尘不染的清泉。
青翠独言奇,她是生长在山野之中可折不可辱的绿竹。
人是有底线的,心气高洁的昭君更是如此。她失去了和皇上零距离亲密接触的机会,得到的却是流芳青史的绝唱。
历史和上苍是公正的。
四
关于昭君主动请求出塞和亲的原因,史家议论蜂起,见地精辟者多。我觉得最有兴 味并值得研究的,是皇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昭君时的瞬间。此瞬间化为了永恒。
当天仙般的昭君出现在皇上面前,这位风流天子无比惊讶之后,深深后悔,宫中粉黛三千,怎么会有如此倾国倾城的女子?那是梦中的仙女下凡,不,比仙女更迷人、更让人沉醉,一颦一笑,无不让皇上骨头酥软、五内皆乱!然而,悔之晚矣,昭君即将登车而去,牵涉到两国外交,且众目睽睽,即使皇权通天,此时,皇上也只能强装笑颜,送别昭君。看来,天下人艳羡的皇权,也有无奈和被限制的时候。
此时的昭君会想起什么呢?聪明的昭君,一定从皇上的龙颜尤其是他迷离变幻的目光中,全部读出了其心里秘密,包括难以言传无法启齿的隐私,皇上并非是人们天真地尽情歌唱的太阳,皇上也是人。春风拂面,面对失落的皇上,她有胜利者的快感和公主般高贵的蔑视吗?出自平民且已经落入藩篱的昭君,可以想象,此时,她最为欣慰的,是从此飞出皇宫冷酷的红墙,化为翱翔的鸟儿,飞向北方大漢。
迎接她的将是什么?被人们传说中妖魔化的胡人,将会怎样折腾这朵刚刚绽开的鲜花,她的心中,是如风沙弥漫而来的恐惧,还是对绿草无涯草原的向往和憧憬?
她不是慷慨悲歌的壮士,而是柔情侠骨的奇女子。她的心情,复杂而简单——她相信自己毅然决然的抉择。
五
昭君是幸运的,匈奴的呼韩邪单于非常爱她。虽然,开始的时候,双方语言不通,风俗不一,生活习惯更是迥然不同,而且,漠北严寒,气候恶劣,两人的年龄差别也大,呼韩邪单于已经年过半百,昭君尚是豆蔻年华,但丝毫没有影响爱情的甜蜜。
在历代的不少作品中,几乎都把匈奴人描绘成青面獠牙的魔鬼,其实并非如此。呼韩邪单子一表人才,魁梧壮实,豪爽潇洒,他早有妻室,但并没有把后来的昭君作为小妾或小蜜看待,而是庄重地封昭君为“宁胡阏氏”,也就是正妻,意即能够给匈奴带来和平与安宁的皇后。被汉元帝疏忽了的昭君,在汉宫独守空房数年,心生积怨,是必然的,但在异国他乡,却喜获爱情,可谓是偶然的,爱情的传奇,往往是偶然的硕果。
美丽的草原见证了幸福昭君的快乐。楚地山中女子的纯真和辽阔草原的豪放,幻化出马头琴悠扬宽厚的旋律,而汉朝富丽堂皇的歌舞和马上民族的古朴自然的欢唱,更是消融了大漠的荒凉和寂寞。昭君能歌善舞,心地善良且聪明睿智,她赢得了匈奴人的尊重和敬佩,赢得了丈夫呼韩邪单于的挚爱,这部胡汉联姻激情洋溢的爱情大戏.又一次证明,爱情无疆,不受民族、年龄甚至国界的限制。正因为如此,昭君出塞和亲,给汉匈双方带来了六十年的和平。
昭君和呼韩邪单于育有一子。遗憾的是,这段美满的爱情太短暂,他们共同生活不到两年时间,和亲的第二年,呼韩邪单于就因病去世。
幸福往往很吝啬,有幸享受并沉醉其中的时候,或许没有注意到这一特性,往往疏于珍惜;不过,它就像催生大地生命的春风。古诗云:“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有过幸福体验的人生无悔。
六
这实在是让昭君十分尴尬且难以接受的胡俗。按照匈奴的风俗习惯,丈夫去世之后,妻子要嫁给丈夫前妻的儿子,此谓“收继婚”,从人伦和心理感觉上看,从汉朝走出的昭君很难接受这一现实,因此,她请求归汉。
她的要求被拒绝了。皇上一声令下:“从胡俗!”三个字,决定了昭君的命运。
昭君的身份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变化:从继母变为妻子。于是,这段有点怪异甚至荒诞的同床共枕夫妻生活,可以催生新的爱情传奇吗?委屈、痛苦、逆来顺受,还是入乡随俗、顺之自然,显然,睿智的昭君不得不选择后者。爱情是可以超越世俗的,昭君的美丽、贤惠赢得了丈夫的信任,琴瑟和鸣,用如今现代人的视角无法理解的昭君这段婚姻,同样开花、结果,他们共育了两个天真可爱的女儿。或许,是儒家思想的忌讳和禁锢吧,对昭君的这段婚姻,正史缺乏详尽的记录。
到过草原的人们完全可以想象,昭君的第二次婚姻同样美丽、甜蜜。辽阔无边的草原,第一次把人的勇敢、智慧和马的神奇速度天才地融为一体的马上民族,并不乏文明,这是对人类同样做出伟大贡献的蓝色文明。马上民族浪漫、豪放的游牧生活,不仅尽情地 书写人性向往自由不拘一格的天性,而且是最早展现了淳朴而科学的生态保护意识的佳话。
昭君夫妻十分疼爱这一对女儿,史载,昭君后来把主要精力倾注在这对女儿身上。
昭君三十六岁因病去世,正值中年,按照胡俗,是不设墓地的,或许,正因为如此,昭君的墓在何处,专家也弄不清楚。走进内蒙古,人们发现,青冢,又称昭君墓,在内蒙古居然有十多处,不过,最大也最具规模的是位于呼和浩特市郊的王昭君墓园。到底哪一处青冢是真迹?不清楚,也没有太多必要去深究,昭君鲜活在中华民族浩浩荡荡的历史长河中,鲜活在中华民族亿万人们的心田里,足矣!
超越时空的和平女神昭君,永远年轻、美丽!
[作者沈世豪,男,汉族,曾任厦门教育学院副院长,教授,现任厦门城市学院教授,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编 者 按:原文载于《昭君文化》,如引用请据原文。
文稿审核:包·苏那嘎
排版编辑:武 彬